如此夜 VI 全
嗷嗷
单是不喜欢可以不做,却不能不做梦那一段,我就看得眼睛湿了。从下雪的巴黎到落雨的上海,也仿佛做了一场梦,文字像涓涓的带着凉意的河,下面是那么深和远的感情。
睡吧,我的英雄,我的挚友,我的前辈。
愿你们和我们都拥有片刻安宁。
如此夜 VI
*会作为Guest文收在 @隔山灯火 的本子里~
很多年以后,当明楼回忆起巴黎时,他偶尔会觉得那是另一个上海。反而当他还在巴黎时,从不会这么想。
不过,巴黎的冬天和上海太像了,总是那么多雨,雪是吝啬的。
好在明楼也并不怎么喜欢雪,巴黎的雪夜尤其——这是所有记忆太好的人需要支付的代价之一。
天阴下来的时候,明楼正在办公室里回信。秘书给他送下个学期的课程表,还体贴地附赠一杯新鲜的咖啡。
一直深受各位女秘书偏爱的明老师回赠以小甜饼干。受到款待的克莱蒙女士便问:“明博士,稍后可能会下雪,您带伞了吗?”
明楼这才分出心思来眺望一眼天色:“不像会下雪的样子。不,我没带伞,没关系,我的公寓离学校不远。”
“我柜子里备了一把,稍后给您送来。您看远处的云,多半今晚有雪。”
“那可巧,如果真的下雪了,那应该是我在巴黎遇到的第一场雪。”
克莱蒙女士笑了起来:“那您就是健忘了。去年有场大雪………您那时候应该还在巴黎啊。”
明楼恍然大悟般地一怔,继而从善如流地微笑:“你说得不错,是我太健忘。”
他平静地喝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克莱蒙女士的预言很准确。当明楼离开办公室时,雪已经开始了。这是一场细软的冬雪,像细细的盐,更像少年人轻柔的吻,必须认真分辨才能确认其存在。
明楼伸出手,好一会儿,手心才能感觉到星星的凉意。恰好有结伴离校的学生也在讨论这场雪:“你往路灯那里看,确实下雪了。”
“好吧,如果你们巴黎人认为这是下雪的话……”
明楼无声地笑了一下。反正以他这个外乡人的标准,这场“雪”至少不需要让他专门折回办公室取那把为他留下的伞。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围巾,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巴黎的住处离学校步行不超过一刻钟。走到公寓楼外,他习惯性仰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自从明诚去住宿舍、明台住校后,这个举动在非周末就是多此一举,何况,明诚现在根本不在法国,连偶尔的惊喜都没有了。
所以,看见自家窗口亮起灯的一刻,明楼也不是很确定,这到底是算“惊喜”,还是“惊吓”。
他停下脚步,定睛看向家的窗户,以及窗帘后的人影——答案很会出现了,他笑了起来。
窗户大开,他的弟弟探出半个身体来,热烈地冲他挥手。明楼不仅能看见他的动作,甚至能看见他的笑容。
这下明楼确定了。的确是下雪了。
雪把他的兄弟带了回来。
亦或许是明诚带回来了雪。
*
看着明诚狼吞虎咽的样子,明楼这才想起来,应该出去吃的。
可明诚并不在意这个,他揪下一大块法棍——那是明楼五分钟前专门下楼给他买回来的,一剖为二,接着用餐刀挖了新鲜的软奶酪,仔细地涂了很厚的一层,最后,他不忘在奶酪上加了点芥末,狠狠咬下一口后,才在明楼颇有点目瞪口呆的神色中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我饿了一路了。”
“为什么不吃东西?”
“在捷克碰到大雪,火车被迫停了半天,东西都吃完了。我没法郎。”明诚在说话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又咬了一口他手上这个简陋的自制三明治,“而且家里连颗鸡蛋都没有……也没有钱!明台藏零花钱的地方我都翻过了,连个生丁都找不到。他怎么能把钱都带去学校?”
这个忿忿然的指控让明楼有点想笑,他把水杯推到明诚手边:“你少吃一点,稍微垫垫,我带你出去吃。”
明诚鼓着腮帮摇头,含糊地表达着不同意见:“……吃完这个差不多饱了。你要一点吗?”
明楼也摇头:“我下午在办公室喝了茶。想吃东西还不简单,赊账就是了。”
明诚这才终于从食物里分出目光。他咽下面包,笑容里忽然浮现出了一点羞涩的意味:“可是我太久没看见你们了。我想等你们回家。”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急急垂下眼,专注他眼前的食物去了。
沉默了片刻,明楼没有接话——这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谈及分别,而他们都有意识地避开这个话题。
可是不管谈还是不谈,时间是公正的,她注定改变一切,不然世人也不会以各色语气说出“你一点都没变”。
明诚就变了。
明楼已经观察过了他:他瘦了,更结实了,白了一些,发型有点滑稽,和巴黎这个城市简直格格不入。脸部的线条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改变了他的神态。明楼并不大愿意用诸如“沉毅”、“果决”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明诚,但不管怎么说,他发现以前时不时徘徊于明诚身侧的“恐惧”再不见了。
可明楼并不能确定这对明诚而言是否是一件好事。
明诚也变得更为敏锐。
察觉到自己正在被兄长观察时,明诚的动作会有一个微妙的停顿。这大概是条件反射,也是告知明楼,“我都知道”,所以明楼也就收起了这份审视,他托腮看着明诚,调侃地说:“阿诚,我觉得你这一年进步很大。”
“为什么这么说?”
“家里换过锁了。”
闻言,明诚眼波一闪,不忘对明楼露齿一笑,神态堪称无辜:“我觉得新锁应该防不住王天风。”
“锁嘛,本来也就是个意思。”明楼心想这可真是出息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既不批评也不夸赞,“怎么不提早递个消息?”
“惊喜不好吗?”明诚伸了个懒腰,身子往后一仰,椅子划出一个很夸张的角度,却还能保持着平衡,“而且我是回家啊。”
说完这一句话,他又坐正了,姿势端正得仿佛一个刚进学堂的小学生。他望进明楼的眼睛里,还是带着一点羞涩的神情,又很严肃——前者大概是迟到的近乡情怯,后者则是还没从纪律的约束中缓过神来——声音也很低:“大哥,我回来了,再不走了。”
*
有那么一两秒,明楼并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他按了按额角,渐渐地听清了窗外传来的声音,哦,下雨了。
他又回忆了片刻是否关了窗,略一侧身,手就碰到了枕边人的头发。
“……嗯?”
明诚的声音及时地响起。
明楼有点懊悔自己吵醒了他,让开一点距离:“没什么,你睡你的。”
明诚的声音里带着初醒的黏意:“外头在下雨。”
“你关了窗子没有?”
“就没开窗。”说话的同时明诚朝明楼靠过来,他的手挽住明楼的胳膊,额头蹭了蹭明楼的肩膀,“别担心,睡觉吧。”
明楼依言闭起眼睛。最近他的睡眠越来越少,仿佛整个人不需要任何睡眠,像今天这样醒来之后,他几乎不再可能睡着。可明诚还能睡,于是他就想,也许自己该换一张床睡。
他也知道明诚没那么快睡着,就同明诚打商量:“阿诚,我换一张床。”
“那你今晚肯定不睡了。”
明楼微笑了一下:“讲道理,一个人能睡着比两个都睡不好还是更好点吧。而且我已经睡不着了,又要装睡,那不是更难受。”
话音刚落,明诚放开了缠住明楼胳膊的手:“那还是我换吧。你比我认床多了。”
他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衣服,明楼为他开了灯,不过这时候明诚已经摸到了衬衣。台灯的光线中,明诚的脊背在白衬衣下如同缓缓起伏的沙丘,又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地隐入了阴影深处。
明诚大概是想着尽快地替明楼关灯,只大致披上了衬衣,就扭过身,先去亲了亲明楼的头发。没想到两个人的手几乎是同时触到台灯的开关,这让他们都飞快地笑了起来,然后明诚放开手:“至少闭着眼睛养养神。”
明楼听出他语气中的恳求,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我做了个梦。所以才醒了。”
明诚沉默了片刻:“不是噩梦就好。”
明楼一笑,他抓住明诚的手:“恰恰相反。你躺在我身边,我告诉你。”
*
“……你经常梦见以前的事吗?”
听完明楼对梦境的描述,明诚过了一会儿才给出回应。说完后,他大概是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合时宜,赶快又添上一句:“……我就不怎么梦见以前。”
“我也一样。”
“因为你不睡觉。”
“那你呢?”
明诚动了动:“我是因为睡眠质量高。”
这番强词夺理逗得明楼一乐。他翻了个身,贴向明诚:“我觉得你才不睡觉。”
“胡说八……”
明诚没来得及说完他的抗议——最后一个字被明楼吃掉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接吻,每一下的碰触仿佛都能带出看不见也听不见的火花来。明诚的小腿几乎是立刻就绷紧了,但胳膊和腰都软了下来。
没有预兆。不过这种事总归也不需要“预兆”。明诚攀住明楼的背,起先并不确定明楼会把他们带到哪一步,脑中也飞快地闪现过明天的行程,可很快的,这一切不再重要了。
明诚的小腿贴住明楼的腿,后者的皮肤光滑、微微发凉,他的脚趾顺着胫骨踩上明楼的膝盖,又想分开他的双腿。
在亲吻的间隙明诚同明楼打商量:“……我想亲亲你。”
明楼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就以行动做出了答复——他钻进了明诚的睡衣前襟,潮湿的吻来到了小腹,睡裤也被拉了下来。
明诚的手指陷进了明楼的头发,随着明楼一点点地把他吃下去,他的手指又陷进明楼肩膀上的皮肤里。有一个瞬间,明诚还想过得把明楼从自己腿间提上来,可快乐到底是让他放弃了一切抵抗。
明楼进入他身体的时候明诚有点懊恼地叹息了一声,这个小小的不赞许让明楼的动作停了下来:“痛?”
明诚摇头,夜太黑了,他看不见明楼的眼睛。
他伸手去摸明楼的脸,纵容着明楼缓慢地剖开他,到他身体的深处,搅乱、搅散自己。明楼的喘息声在明诚的耳边蔓延开,汗水和吻一起落在他的脊背上,他抓住明楼的手,扭过头想要一个更深的吻。
*
“我很久不做梦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楼又说起这个话题。
他的声音非常轻,明诚甚至觉得轻过情事里的叹息。
两个人赤身裸体地靠在一起,明诚撑起身体,凑过去吻了吻明楼的鬓发:“那再上一个梦,是什么?”
这一次明楼沉默良久,终于说:“怎么可能还记着?”
明诚知道明楼在撒谎——因为这语气过分柔和。他没有追问下去,又睡回明楼身旁:“我不喜欢做梦。”
说完他自己忍不住笑了,这话实在孩子气。天底下很多事可以“不喜欢”就不去做:明台不喜欢吃洋葱,可以不吃;明楼不喜欢做家务,可以不做;也有很多事“不喜欢”也得做,比如大姐不喜欢应酬,他自己不喜欢跳舞……但“做梦”这回事,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总归不由人。
明诚地贴着明楼,他的身体深处还是湿的,手和额头也是,而明楼没有比他好到哪里,他放任自己说下去:“……我以前最怕做梦。噩梦睡着的时候难受,好梦就是醒来难受……明楼,要是我没遇见你,我可怎么办啊?”
明楼动了动,似乎是想看看他,可明诚这时忽然用上了力气,死死地将脸埋在了明楼的颈窝。
明楼没拧过他,反手摸了一把明诚半湿的头发,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办。”
明诚似乎是笑了笑,几乎虔诚地说:“幸好我遇见你了。”
明楼一怔,不由得想,两个人现在都越来越不会说话了,净说孩子话。
但现在他们在一起,无论是撒娇、赌气,还就是只想和对方一起消磨一点睡前的时光,都是允许的;一切的软弱、迟疑和谎言,也都是允许的。
而明诚的身体这么温暖,如同一场最好的梦的开头,乃至于胜于梦境——明楼眨了眨眼睛,望着无边无际的黑夜,他觉得谎言没有意义了,哪怕他善于此道:“……我经常做梦。
“梦见过王天风,甚至贵婉,但也奇怪,梦里的她并不在巴黎,不知道在哪里。”
他听见明诚的呼吸声滞了滞。
“上一个梦里,是大姐。
“可我从来没有梦见明台。”
明楼没有再说下去。
明诚果然听懂了,语气里带着一点欢快的轻松:“那他现在一定很好。这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明诚又仿佛自言自语地重复一遍:“这就行了。”
听到这四个字,明楼转念一想,是了,自己也在刚才的那个梦里。
这就行了。
他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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